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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章 让我们一起走进春天(1/2)

    那一天,思之声工艺品加工厂的大火映红了整个工业园区。

    那一天,很多深圳人都说,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火。满工厂的木制品成了大火蔓延的媒介,大火烤得天空都热了。

    那一天,思之声工厂全体员工组织自救,创下了无一员工伤亡的奇迹。那是思存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天… …

    当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已经吓得瘫软的会计小田拖到安全区域时,等待在一旁的医护人员冲了过来,她和小田一起被拉上了救护车。旋即,她又挣脱所有人,义无反顾地跳下车。她的墨池还在大火里!

    克鲁斯从背后抱住了她,“摩泽尔,房子快塌了,你不能再进去!”

    思存更加拼命地挣脱,声嘶力竭,“墨池还在里面,我要进去!”

    “摩泽尔,你冷静点儿,消防员会救他的!”

    与此同时,巨大的房屋倒塌声掩盖了一切。思存看到,就在刚刚,她和小田逃生的办公室已经夷为平地。

    克鲁斯惊恐万状地看着思存,生怕她支持不住。思存只是晃了晃,没有崩溃,也没有昏倒。她看到消防官兵拿着水枪冲进现场。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到他们身边,大声说:“里面还有人!我知道里面还有人!”消防官兵在她的带领下火速扒开废墟,从瓦砾中找到了毫无声息的墨池。

    被搜救到时墨池趴在地上,口鼻掩着微微潮湿的白衬衫。他已经没有呼吸,心跳也十分微弱。抬上救护车,医生立刻为他实施人工呼吸,同时救护车风驰电掣地向医院驶去。思存始终握着墨池的手,他的手是炙热的,那是被烈火烤过的温度,却感觉不到他的生命力。

    到了医院,墨池被火速推进抢救室。思存这才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抢救室的门开开合合,有护士跑进跑出,几十分钟后,又有一队医生,在护士的引导下进入手术室。一切都那么安静,没有人说话,就好像无声电影一样没有声息。

    克鲁斯打破了平静,“已经从广州请来了呼吸科专家,各路专家在给他会诊。”

    思存摇头,不让他再说下去。她不管什么人在抢救墨池,她只要墨池活下去。他是她的生命支柱,是她在美国那么多孤独日子里唯一的信念,是她十六岁就深爱的男人。她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有对他说。思存突然跪在地上,双手交握,一心一意确尚墨池祈祷。

    很快,思存得到了一纸病危通知书。医生说了很多,她只听懂了几个词,“一度停止呼吸、气管切开、肺水肿、创面侵袭性感染… … ”思存只说了一句话:“一定要救活他。”

    她只要他活着。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她都要他活着。

    天亮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墨池被送入了重症加护病房。医生说,情况十分不乐观,病人肺部损伤严重,进行了气管插管治疗,但还不能自主呼吸。同时,由于他在被救时已经有数分钟停止呼吸,有可能已经损伤了心脏和大脑。医生看着思存,凝重地说:“你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克鲁斯都听明白了医生说的是什么“心理准备”。他牢牢抓住思存,生怕她伤心过度晕过去。其实思存的脊背一直挺得很直。她不许自己倒下去,“我要去看看他。”

    医生说:“不行,病人现在非常虚弱,一点儿感染可能都会要了他的命。”

    思存说:“我只进去五分钟。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说完我就出来。”她目光坚定,不容置疑。医生甚至认为,如果病人只有发生奇迹才能活下来,那么这个奇迹只能是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创造的。他请护士带思存去换衣服,片刻,全身武装的思存被带进了icu 重症加护病房。

    思存果然只停留了五分钟。她出来后,给婧然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在听筒里听到婧然的声音,思存恍如隔世。她说:“婧然,墨池受了点儿伤,没有危险,不过你最好来深圳一下。”

    婧然当天晚上就赶来了。她冰雪聪明,已经想到哥哥肯定是出了大事!但她没有想到这样严重,墨池不但生命垂危,而且六年的心血也付之一炬。

    思存迎上去,紧紧地拥抱她,“婧然,别怕,我们陪墨池一起挺过这一关。”

    婧然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嫂子,我哥这些年太苦了… … ”

    “我知道… … ”思存也哽咽了。从昨晚墨池入院到现在,她都表现得冷静坚强,中午还特地让克鲁斯给她买饭回来吃。她要保持体力,眼前是一场硬仗。只有见到了婧然,她才真正哭出声来,“放心吧,我会有着他好起来,我再也不会离开他,永远不离开。”

    这也是在一个清晨,她在墨池的病床边,许给墨池的承诺。

    婧然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纸包,四四方方的,用报纸包裂着。婧然说:“思存,你相信母子连心吗?我跟妈妈说有急事要去深圳,妈妈立刻就怔住了。她一直就知道哥哥早晚会出事,却不敢问。她只说,如果哥哥有了新的女朋友,就不要给他看这包东西,如果他还是孤身一人,就把这个给他。现在,我把它交给你,等哥哥醒来,你一定要转交给他。”

    思存打开包裹,愣住了,里面是她写给墨池的信。

    婧然的眼泪下来了,“嫂子,你别怪妈妈。她这一生最在乎的人就是哥哥。她以为你会一去不回,所以私自扣下了你的信。她只是想让哥哥尽快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六年了,哥哥始终不肯接受任何女孩子,妈妈急了,她宁愿哥哥用余生的时间去找你,也不愿意他一辈子孤单地思念你… … ”

    思存摸着那些信,泪眼盈盈.“我知道,我不怪她。墨池醒来后,我要给他看这些信,让他知道,这些年我没有忘记他,我一直在给他写信,我一直想和他在一起。”

    克鲁斯站在一旁,似懂非懂地听着两个年轻女子的对话。他知道,思存是不会和他继续做投资考察也不会回美国了。他一个人踏上了返回美国的班机。

    墨池在重症加护病房躺了五天,终于恢复了自主呼吸,只是他呼吸得十分辛苦,使劲地吸气,xiong口像装了风箱一样嘶响,再慢慢吐出一口气,每一次都艰难无比。

    他还是没有醒来,医生说他停止呼吸的那几分钟,导致他的脑部缺氧,情况非常不乐观。如果他不能尽快醒来,他的身体很难撑过以后的治疗。

    护士把一根长长的胶管塞进墨池的鼻孔,经由口腔通过食管,直达胃部。思存知道,墨池长时间昏迷,必须通过鼻管进食。胶管通过的时候,昏迷中的墨池被刺激得连连咳嗽,思存握着他的手,请求护士,“轻点儿吧。”

    护士反而加大了力度,“轻能插进去吗?”

    墨池又无意识地咳了几声。思存含泪摩擎着他的脸,“好墨池,很难受是不是?你要快点儿醒过来,咱们自己吃东曲,不插这个难受的管子。”

    护士插好管子,拿过一根很粗的针管,抽了半管热牛奶,顺着胶管注射。墨池又难受地哼了一声。思存接过针管,小声说:“我来吧。”  护士狐疑地看着思存,“你会吗?”

    思存说:“我学过护理。”她用手握住注射器,有点儿烫。于是她把牛奶稍微晾了一会儿,然后,极其缓慢地推进胶管。每推进几个刻度,都会看一下墨池的反应,见他表情平静,才会继续推进。她的神情专注而小心,就像照顾一个婴儿。护士不以为然地说:“没有必要那么精细,他没有感觉的。”

    思存认真地注视着针管’“他有感觉’我相信’他什么都知道,他很快就会醒来的。”

    护士看着思存把半管温最后小心地将胶管末端反折牛奶慢慢注射进鼻饲管,又注入了一点点温水清洗胶管,用消毒纱布包好,扎紧。护士说:“看不出,你还真挺在行。”

    思存自己动手清洗注射器。在美国的时候,李绍棠有一段时间不能进食,家里请了护士和营养师,但是鼻饲、扎针这些事情都是思存亲力亲为,她为此特别进修了护士课程,还拿到了专业护士执业资格。

    护士把剩下的牛奶倒入保温瓶,“每四小时一次,一次二百二十毫升。”

    思存收拾好东西,又坐在了墨池的身边,温柔地看着他。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连嘴唇都变薄了。思存想到在火场里给他的最后一吻,他答应她一定会活下去。思存坚信他做得到。

    思存把她的那些信放在墨池的枕边,在他耳边呢喃,“墨池,我给你写的那些信,都送到你家了,只是因为意外,所以你没有看到。你醒来,看看我给你写的那些信啊,看看我也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你的啊!你必须醒来,你得给我平反。”

    婧然守到第七天。单位一个又一个电话催她回去,陈爱华也打来电话,旁敲侧击地问她墨池的情况。她不敢把墨池受伤的消息告诉父母,他们已经是老人,未必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如果墨池能够康复,何苦让他们担惊受怕。若是墨池有个三长两短,也是长痛不如短痛,到那时再告诉他们也不迟。

    婧然含糊地说哥哥一切都好,只是工作非常忙,天南地北地出差。放下电话,她知道,她必须回北京去了。思存没有送她到机场, 她们在墨池病房门外拥抱,告别。思存故作轻松地说:“等墨池好了,我和他一起去北京看你。你得让小宝宝管我叫舅妈。”

    婧然眼里闪着泪光, “嫂子,你真的不回美国去了?你真的决定留在哥母身边?”

    思存微笑看点头,满含柔情地回头有墨池,“我不想再拧着自己的心意过活。我爱墨池,他也爱我。这足够我留卜来了。”

    婧然突然泪流满面地奔回墨池的身边,哭着喊:“哥哥,你听到了吗?嫂子她说爱你,永远不再离开你呀!”

    思存微笑着扶起她的小姑,笑着把她送出门。她的笑容那么明朗,让每一个知道她故事的人都坚信,墨池会在她的呼唤声中醒来,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第十天,会计小田送给思存一个巨大的铁皮箱。小田说:“这是我们清理火灾现场的时候,从墨总的休息间里找到的。多亏是个铁皮箱子,竟然完整地保留下来了。”

    思存狐疑地打开铁皮箱,里面竟是满满一箱子的信,比她写给他的多很多倍,密密匝匝地塞在里面。

    无数个信封,有的薄,有的厚,有的是牛皮纸的,有的是白色航空信封。牛皮纸信封上面空无一字,航空信封上却是李绍棠在纽约的地址。信是被邮寄出去过的,但又被退了回来。上面扣着英文的印章:查无此人。

    当年思存到了纽约不久就转去了旧金山。邮差找不到她,又把信退了回来。

    思存热泪长流。墨池从没告诉过她,他给她写了这么多信。牛皮纸信封里的信,是他到深圳以后写的,他知道这些信投寄无望,也就放弃了邮寄,只成了记录他思念的工具。他一定没有想过思存会看到这些信,因此写得十分直白。

    甚至,思存从美国回来后,他还在继续写信。他在信里表达了他的思念和惊喜,但他不敢告诉她这些情绪。近乡情怯,近情,情也怯。他顾虑得太多了,怕她拒绝,他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分别,怕她为难,他不愿让她做最艰难的选择。他只把自己的矛盾写在信里,那些他认为她永远都看不到的信里。

    思存读着那些信,一次又一次地泪流满面。墨池每一封信都说会等她,可此时,他似乎是等累了,静静地躺在那里,生命力一点一点地流失,任她如何呼唤肯回应。

    思存急了,对他喊道:墨池,你不能这样说了不算。你说了等我一辈子,那是我的一辈子,我还在这里,你不许说话不算话!”

    “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

    说得重了,她又心疼,握起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蹭着,温柔地哄他,“好墨池,现在换我照顾你一辈子。这是我向刘秘书保证过的― 其实我才不在乎刘秘书,我在乎的是你,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但是,你要醒来,让我对你说我有多爱你。”

    她又给他讲他们年少时的模事。“还记不记得,那年我参加舞会,被学校停课,我们去偷玉米被人发现后还是我回去救的你。你看看,从小你就比我笨,还老说是笨蛋。”思存说着,眼眶开始泛红,“不过,要不是你辅导我功课,我还真考不上大学来了,更别提哥伦比亚大学了,说不定现在还在美国刷盘子呢。”

    床上的墨池没有反应。

    思存突然泪流满面,“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把我弄到美国去就不提了,我现在回来了,我想尽一切借口推迟回美国的时间,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你就不能多求我两次吗?当年你连婚都没跟我求,现在求我留下嫁给你不行吗?你不能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理我,欺负我… … ”

    思存哭得说不下去,她抓住墨池的一只手。那只手上布满淤血、青斑。他每天要输液,双手都无处下针,护士只好把针扎在他唯一的一只脚上。护士说,如果这只脚也不能扎了,就只能扎头皮。思存握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晶莹的泪珠淌过墨池的指尖,滑落下去。

    突然,墨池的指尖一动,虽然轻轻的,但思存能明显感到那只手在动。他早已不用拐杖,手上的硬跃像生了根似的,始终不曾退去。她最喜欢这双布满硬跃的手,轻柔、温存地抚摸她的脸,好像一直疼她到了心里去。

    思存屏住呼吸。是的,墨池的指尖再次划过她的脸,缓慢地帮她拭去一滴泪珠。思存扑到墨池的身边,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墨池,你听得到我说话了,是不是?你醒了,是不是?”

    良久,思存看到墨池的眼皮动了一下。他几乎无力睁开眼睛,但,他确实是醒了!

    墨池昏迷了二十天,终于苏醒。医生说,这是个奇迹。但他的肺部受伤太重,还是要时时小心。

    苏醒后的墨池,睡眠变得非常不好,好像那二十天把他的觉都睡光了一样。他整夜整夜地失眠,恢复了进食,人却更加瘦了。

    鼻饲的胶管磨破了他的喉咙,他还不怎么能说话。每大,思存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柔声哄劝他多睡一会儿。工厂里的员工都来看他,被思存挡在门外。他需要的是安静,休息,她不想让他劳神。工人们都非常理解,只在门口偷偷地看他几眼。

    几天后,墨池却迎来了一个他无法回避的客人——香港远东公司的刘总。

    那时思存去了医生办公室,刘总推门进来,抱着一大束鲜花,正在床上假寐的墨池连忙要起身。努力了两次,竟没有成功。刘总连忙把花放在桌子上,扶住他,让他躺好。

    “我知道,你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了。”刘总干笑。

    墨池憔悴地笑了,轻微地摇了摇头。刘总的来意,他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刘总拿出一份文件,“这批货没能按合同要求交货,美国方面要求双倍的违约罚款。老弟,我要找你商量一下。”

    其实刘总说得已经很客气了,墨池和他也有协议,如果不能按时交货,也是赔付给刘总双倍的违约款。这批产品的总价是一百万,双倍赔付,就是两百万。为了生产这批货,墨池几乎动用了全部资金购买原材料,加上同时生产的另外两笔订单,他需要赔付的总额是将近三百万。

    墨池从来没有问思存,工厂怎么样了。那天他就是在现场倒下,他知道那样的大火,无员工伤亡已经是奇迹,厂里的任何设备,都不可能抢救出来。他身无分文,却背负了三百万的债务!苏醒后的这些天,他反复思考的两个问题,其中之一就是他的工厂该怎么办。

    “老弟,二百万不是小数目。哥哥我也只是个小贸易公司… … ”

    墨池点头,“我知道… … 咳咳… … 我不会叫你… … 为难。”他呼吸开始急促,剧烈地咳嗽着。

    “墨池,我愧对你……要不是我把这个订单交给你,你的损失也不会这么惨重。”刘总的眼睛开始泛红。

    墨池摇头。他的xiong口剧烈地起伏,说不出话来。

    思存和医生一起进来,看到刘总思存不客气地叫道:“你是谁?来做什么?”

    墨池抬手叫她:“思存… … ”

    思存迅速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她发现墨池比刚才还要苍白些,又警觉起来,再次问刘总:“你是谁?”

    墨池说:“他是香港远东… 刘总… … ”

    这个名字思存是听说过的,她变了脸色。“你对墨池说了什么?”

    刘总汕汕地站起来,告辞。墨池说:“给我……一个月……我赔… … ”

    思存把手掌贴在墨池的心口,他的心跳紊乱,呼吸困难,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思存连忙按铃找来护士。

    小护士皱着眉给墨池吸氧,责怪思存道:“病人不能受刺激,这要是一口气没上来,找谁负责呢?”

    墨池用力地呼吸,艰难地说:“不是她… …”

    思存握住他的手,阻止他说下去。吸过氧,墨池的呼吸渐渐平稳。

    思存轻声说:“以后不管是刘总还是张总,都让他们找我谈吧。标现在要紧的是养好身体。”

    墨池微微摇头,墨池扯出一丝微笑,“帮我叫来小田……”

    小田来了,进门就扑在墨池身上大哭,叫道“墨总,恩人… … ”思存从背后扶住她,“不哭,墨总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小田流着泪,跪在墨池的面前,“都是为了我… … ”

    思存连拉带扯地把她扶起来,墨池半支起身子,郑重地说: “小田,拜托你一件事……公司清算……咳咳……”他呼吸越来越紧,断断续续地把工作交代给小田。

    小田一脸神圣。公司清算,对于初出茅庐的会计小田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此时墨池能够拜托的人只有她。小田大义凛然地点头,“墨总放心,我一定完成您交给我的工作。”

    墨池最后一丝力气用尽了,无力地靠回床上,点头。

    三天后,小田顶着两个黑眼圈,拿着一个小本本来到墨池的病房。

    思存正在喂墨池喝水,看到小田,忙对墨池说:“你休息一下,我和小田出去说。”

    墨池摇头,“公司的事,小田应该和我说。”

    思存柔声说:“公司的事情,我来处理,好不好?”

    墨池大力地喘息,摇头,“这件事,你处理不了。”他问小田,“账目都算清楚了?”

    小田诚惶诚恐地点头。墨池说:“说说吧。”

    思存还要阻止小田,墨池突然说:“思存,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你出去一下。”

    思存急了墨池摇头,大声说:“思之声我没付出过劳动吗?怎么就成了你个人的事情?”

    “公司已经倒闭了,你付出的劳动也白费了。思存,我感到很抱歉。”

    “怎么会白费?”思存说, “公司的信誉还在,怎么就会倒闭了呢?厂房塌了盖厂房,原料烧了买原料。墨池,只要你好好的,公司就有希望啊!”

    墨池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她,对小田说: “念吧。”

    小田对着小本,念出一组组数字。

    公司厂房、设备全部烧毁,直接经济损失三十万元。

    所有正在生产的产品全部烧毁,产品原材料加上需要赔付的违约款共计二百八十七万元。

    公司地皮价值十万元,但被烧成那个样子,有价无市一,无人问津。

    墨池闭着眼睛,顽长的身子完全裹在薄被中,平静地听完这一组数字,又问:“工人的工资呢?”

    小田又哭了,“总共欠三十九名工人工资,共计两万六千元。墨总,工资大家都说不要了。”她没有说她自己的。那天她为了保护公款留在办公室,是墨池和思存强行把她拖了出去,救她一命,可那笔钱却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我的个人账户… … ”墨池继续问。

    “还有五万六千三百九十五元。另外,您在蓝湖花园交的五千元买房定金,我找他们交涉过,说明了情况,他们同意退还三千块。”小田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员工。

    “用我的钱… … 给员工发工资… … 剩下的钱,做遣散费。”墨池一字一句地交代,“最后,给我剩下一千元。”

    “不,墨总,我们不要钱,也不走,我们跟着您… … ”这些天,思之声的员工除了来医院悄悄地看墨池一眼,就是聚集在工厂附近讨论思之声的未来。他们不想离开这里,老板在最危难的时刻,惦记的不是个人的财产,而是员工的安全。当日他在现场反复地喊着,“都离开这里,一个都不许留下。”这样的老板,他们想跟着他干,跟一辈子。

    墨池的呼吸又开始费力,他板起脸,故作威严,“小田,你不听我的吗?”

    “不是,老板,这钱您要留着看病… … ”小田恨死自己了,如果不是因为他,老板不会伤得这么严重,一切就会有办法。

    “听话… … 发工资… … 遣散… … ”墨池断断续续地说。

    小田哭得瘫倒下去。思存叫来护士照顾墨池,赶紧把哭泣不止的小田送到医院门口,招来的士,请司机把她安全送回家。

    回到病房,墨池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对思存说:“这样的公司,你还说它有希望吗?”

    “有!”思存大声说,“违约金的事,我给克鲁斯打了电话,让他筹钱,先过了这关再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建新的公司。”

    “不行!”墨池急得脸色通红,剧烈的动作让他咳嗽不止,“我不能,咳咳,用你的钱。”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思存眼里滚着泪珠,双手扶着墨池躺好。他的身体那么瘦,扶着他的肩膀硌得她的手生疼。

    墨池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思存。”他轻轻叫道。

    “嗯。”思存柔声应道,深情地看着他。

    “实话告诉我,这次我的身体是不是没法康复了?”

    “没有的事!”思存干脆地说,“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每天都在进步。”医生还说,尽管如此,他肺部的伤势却难以逆转,还是随时有生命危险。

    墨池不语。自己身体的感觉,他比谁都清楚。每天xiong口都像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刀割一样的痛。他有时会突然xiong口一窒,整个人就像坠入无敌的深渊。“如果我……”墨池说,“用那一千元,雇上两个人,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

    “你在胡说什么?”思存的眼泪哗地留下来了。

    “我是说……如果……”魔吃的声音弱不可闻。

    “没有如果!我守你这么多天,就是为了你好起来,不是为了狗屁的如果!”思存第一次说脏话,居然顺畅如流。

    墨池索性闭嘴。

    “你不能丢下我!我等了六年,不是为了和你分开……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分开……”思存委屈地哭了。

    墨池没有为她擦去泪水,这些天他考虑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思存。如果不能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不如趁现在做一个了断。“思存,这么多年过去,我对你已经没有爱情。”他逼着自己说出伤人的话。

    “胡说。在北京是你费尽心思让我留下,不是爱我?你要在深圳买房子,让我留下,不是爱我?在大火里,你让我带着小田逃生,不是爱我?你写了那么多信,每一封信都说爱我,为什么你受了伤就不爱我了?你想踢开我,没门!”

    墨池全身一震!思存已经看到了那些信!他无言以对,只是剧烈的喘息着。思存又连忙安抚他。正在这时,病房里又迎来一对不速之客——是思之声公司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民警。

    民警同志首先对墨池的身体表示关切,然后请他协助公安机关调查公司的这次火灾。

    思存说:“他现在身体很虚弱,有什么事我来协助您好吗?”

    民警问:“您和墨池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思存看了墨池一眼,“恋人。”

    病床上的墨池深深地动容,故意扭过脸去。

    其中一个民警憋住笑,“这种调查一定要请当事人录口供,女朋友不算数的。只一会儿,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

    思存坐在墨池的身边,握住他的手。

    一个民警开始发问,另一个做记录。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张德发的人吗?”

    “张德发?”墨池眉毛微整,淡淡地重复。

    “他有个绰号叫‘发财张’,家庭地址是东门街xx 号。”民警提示。

    墨池点头,“我认识他。”

    “你得罪过他吗?”

    墨池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没有。”

    “我们收集的种种证据证实,张德发在出事当天晚上,约了你公司的值班库管赵东强去大排档喝酒。同时张德发教唆几个社会无业青年,在思之声厂区洒满汽油,点燃大火。”

    赵东强是老麦妹妹的丈夫,大家都是街坊,这个一丝不苟的库管才会掉以轻心。

    墨池猛地一震!他想起来了!“ ‘发财张’前些天找我借钱,当场毒瘾发作,被我送进了戒毒所。”墨池还记得“发财张”被强行带走时那怨毒的目光。

    “所以他对你怀恨在心,一出戒毒所就放了这把火。”民警做了结论,“这是一起人为纵火案。”

    过几天,保险公司也上门来调查,同样的问题,墨池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公司上的有保险,但火灾是人为纵火引起,不在保险赔付范围之内。

    墨池听到这个结果,只是轻微地笑了一下。思存被他笑得毛骨惊然。“墨池,别担心,有我在呢!”

    墨池扭过头去从这一天起,他对思存极尽冷淡。她和他说话他不理,她喂他吃饭,他不吃。晚上,她守在病床前,他竟让护士请她出去。

    思存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巴气鼓鼓的。这套把戏,他十年前就玩过了,现在也没有点儿新鲜的!